Mittwoch, 19. September 2012

[转载]短篇《永恒的微笑》发《长城》2012.4

原文地址:短篇《永恒的微笑》发《长城》2012.4作者:张固 一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好久没见到作家了。那天在超市里碰到作家,我俩刚一拉上手还没来得及仔细握,作家就迫不及待地瞪圆了两只近视眼,大声问我。惹得旁人纷纷向我俩张望。 作家当下就把我问愣了。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呀?我捏捏作家的手示意他小点声。 作家是我们院老邻居,比我大两岁,打上初中那会儿就迷上了写小说。所以打小就得了个作家的外号。 嗨!作家先是很遗憾地长叹一声,又接着说,你怎么还不知道呢?老二蛋呗。 又是老二蛋,每次见面作家都会叨叨老二蛋一溜不是。老二蛋也是我们院老邻居,小时候按街坊辈儿论,我们还得叫他一声二蛋叔呢。 老二蛋又怎么啦?我问。 老二蛋现在可了不得咧!一出门儿就有俩保镖左右护卫着。你是没看见,老头儿走在街上,那叫一个威风。作家四下瞧瞧神秘地说。这次出乎我的意料,作家说起老二蛋,完全换了一副羡慕赞赏的口吻。 我说,净瞎掰,就他那样儿的糟老头子还能有保镖护着?又编小说呢吧你。 作家听了我的话,伸出左手食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皱眉极认真地说,没有,没有,这次可是实话其实说。 你还会实话实说?我想想又问,是小二蛋给他爹雇的保姆吧?小二蛋是老二蛋的独生子,本市餐饮娱乐界富得流油的大老板,别说给他爹雇俩保姆,雇一个班的保姆也不在话下呀。 什么呀,就老二蛋那样的老贫抠儿,还舍得自个儿花钱雇保姆喽?真是!说到这儿作家脸上满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接着又压低了嗓音说,告诉你吧,那俩保镖哇,还是区政府专门给二蛋配的呢。说完作家的表情又丰富起来。 还是区政府专门给二蛋配的?我更不明白了。 你呀,你,你怎么这么笨呢。作家有些急了,一把甩开我的手。想了想,又拍拍我的肩膀启发说,你想想,开“两会”那会儿,还有……嗷,对了,还有北京奥运那会儿,二蛋一出门儿后边儿就…… 嗨——作家还没说完,我就全明白了。赶紧说,别忘了,这里面还有你大作家的功劳呢。 对喽!作家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笑笑,然后放心地向大门走去。不用看,此时作家嘴里肯定又哼哼上了《红色娘子军进行曲》。每当作家喜不自禁的时候准哼哼这首歌,打年轻时就这样。 唉!作家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小肚子鸡肠,好记仇。自从二十多年前和老二蛋吵了一架,直到现在对老二蛋还耿耿于怀。 看着作家高高兴兴的背影,我又想起了老二蛋。一连几天老二蛋的身影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久久不肯离去。 二 二蛋年轻时在西郊一家纺织厂当电工,那会儿的电工可是很有实惠的一个工种,因此二蛋在院里威风八面,说起话来总是粗门大嗓底气十足。 二蛋上下班骑一辆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后座上长年累月挂着两只洋铁皮焊的大水桶,水桶外面严严实实裹着保温用的棉套子。 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二蛋每天下班都从厂里打回两桶热气腾腾的开水,一家人洗洗涮涮很是方便,还省下不少劈柴和煤球;夏天,两只桶里的开水就变成了冰凉的橘子汁,勾引的一帮小孩子,每天下午放了学就端着大碗站在胡同口大槐树下眼巴巴盼着二蛋叔早点儿回家。其实,孩子们盼的不是二蛋叔而是他桶里的冰镇橘子汁。 这些汤汤水水对二蛋来说根本不叫事儿。就像二蛋常挂在嘴边儿的口头语儿,这还叫个事儿呀?包在我身上了! 这不叫事儿,什么才叫事儿呢?在二蛋眼里多大的事儿都不叫事儿。像什么电灯泡哇,电线呀,闸盒啊,凡是家里用得着的厂里有的,二蛋都能拿回家,不仅自家用连邻居们也跟着沾光。小二蛋骑的那辆仨轱儿辘童车也是二蛋从厂里做好了各种零件拿回家组装的。当时小二蛋那可是我们胡同里最高档最现代化的玩具了。 到了七六年闹地震那年,二蛋却出了事儿。 出了事儿的二蛋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腰板儿塌了,脑袋耷拉着,眉头也皱起来了,再也听不见二蛋在院里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 事情是这样的,地震过后家家户户都到幼儿园操场上搭防震棚。二蛋家的防震棚在整条胡同里最豪华最气派,一刬是角钢搭的骨架,棚里还接上了电线,电灯、半导体、电炉子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是烛光闪闪,二蛋家的防震棚却灯火通明又说又唱,格外显眼。 那些日子,二蛋几乎天天从厂里带回不少好东西,竹竿子、苇席、塑料布、帆布,成捆儿的电线,还有包皮布。这些东西有的是厂里给职工发的抗震物资,有些则是二蛋顺手牵羊捎回来的。 就这样,二蛋媳妇还不知足,整天在二蛋耳朵底下念闲杂儿,一会儿说棚里太潮,晚上睡觉腰疼;一会儿又说要是有木头板子铺地下就隔潮了。二蛋立刻心领神会,仍是拍着胸脯子对老婆子说,这还叫个事儿呀,包在我身上了! 正好赶上厂里处理一批包装箱,二蛋就托人花极少的钱买了几个包装箱,没承想往外拉箱子时却让把大门儿
的扣住了。把大门的报告了队长,队长又报告了厂长。二蛋落了个开除厂籍留厂查看两年的处分。原来,二蛋自作聪明以小充大,发票上开的是小号箱子,往外拉的却是大号的,里外里省了一块多钱。 二蛋挨了处分很是想不开。心想明明我花了钱,甭管花多花少,怎么也不能算偷哇。二蛋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心里就结了疙瘩,最后连班儿也不上了,天天跑办公楼找厂长讨公道,弄得厂长也没法办公了。 后来二蛋再去办公楼找厂长,下边的人就拦着不让进,二蛋硬往里闯,时间长了,双方难免推推搡搡,有时候二蛋就被谁“不小心”推个跟头,有时候好不样儿的就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滚下来。二蛋明明知道是厂长下边那些狗腿子捣的鬼,可又抓不住把柄,只好吃哑巴亏。 慢慢的二蛋就学乖了,再不去办公楼找厂长了,而是改为坐在家里给上级领导写告状信。用后来的说法就是信访,强烈要求上级领导主持正义,为自己的箱子事件平反昭雪。二蛋写好了告状信再央告作家帮他改改错别字顺顺病句再抄一遍,便买邮票寄到上级机关和有关新闻单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俩月,还真从北京来了一个什么纺织报的女记者采访二蛋的箱子事件。女记者操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到厂里找这个谈话找那个了解情况,还到我们院找过二蛋两趟,折腾了一溜八开才回去。从此二蛋写告状信的劲头子更足了。 老坐在家里写告状信不好好上班,二蛋每月的工资三扣两扣就所剩无几了,再加上整天花钱买邮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因此家里的日子就愈加清汤寡水,饭桌上十天半月见不着点儿荤腥,老婆孩子虽然不敢说什么,却整天嘟噜着脸子。 二蛋就开始琢磨开源节流的办法,想来想去决定先拿自己开刀,率先把抽了二十多年的烟戒了,然后又戒了每天下班后那顿加餐——热窝头就猪油。 二蛋有个习惯,每天下午一到家,放下自行车先捅开炉子坐锅蒸窝头,窝头刚一揭锅,就迫不及待地一手抓一个,再从猪油罐儿里挖两勺白乎乎的猪油填到窝头眼儿里,便张开大嘴吸吸溜溜狼吞虎咽地吃了,才开始慢悠悠地择菜洗菜熬粥。到了正式吃晚饭的时候还是一点儿不少吃。 媳妇说二蛋像头猪,二蛋就狠狠瞪媳妇一眼说,你知道个屁呀,我这顿加餐就好比你坐月子那会儿每天得俩吃鸡蛋是一个道理。 二蛋的烟说戒就戒了,可戒这顿热窝头就猪油却费老鼻子劲了。那些日子,二蛋一下班回家,就抓耳挠腮里出外转像丢了魂一样,什么也干不下去,不是菜炒咸了就是粥熬糊了,直到俩月以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虽然二蛋以身作则戒了烟和那顿加餐,可日子过起来还是紧巴巴的。后来二蛋又琢磨出个办法,让调皮捣蛋整天请家长的小二蛋休了学,在胡同口大槐树下摆个小摊儿补贴家用——二蛋家祖传就是摆摊儿做小买卖的,很有这方面的传统和天赋。 刚上初一的小二蛋早就不想上学了,听了他爹的决定当下乐得直翻跟头,第二天就搬块铺板正式出摊儿了。 说来也怪,小二蛋上学时总是门门功课不及格,可摆小摊儿却无师自通,没过几天还学会了投机取巧给小分量。街坊邻居的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作家却不管那套,出来进去看着大槐树下贼眉鼠眼的小二蛋总是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完了,完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了坑蒙拐骗,长大了还能学什么好哇。 后来小二蛋把作家的话告诉了他爹,二蛋一听就不干了,当下领着小二蛋找到作家屋里对质,当着作家对象的面儿,连挖苦带损把作家卷了一顿,差点儿搅黄了作家一辈子的婚姻大事。从此作家就和二蛋记了仇。 三 二蛋家里家外忙活了一年多,棉纺公司(那时候,原先的纺织厂刚刚改名为棉纺公司)就提前恢复了二蛋的厂籍。 也没人告诉二蛋为什么,更没像二蛋心里一直企盼的那样,召开全厂大会,由厂长在主席台上正式宣布给他平反。只是到月头儿发工资的时候,班长老郝很随便地说了一句,行了,二蛋,你偷箱子的事儿没事儿了,以后好好上班吧。 你说谁呢?谁偷箱子啊?听了老郝的话,二蛋当下翻了脸。 行行行,你没偷,我偷了行吧。老郝也不敢招惹二蛋,说完赶紧溜了。 二蛋一个人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儿。老郝算个什么玩意儿啊,他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啦?你没事儿我还有事儿呢。我白白冤枉了一年多呀,人不人鬼不鬼抬不起头来。你们就是不开大会,最起码他厂长得亲自给我说道说道吧。当初可是他大笔一挥判了我开除厂籍留厂查看两年呀。不行,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拉倒了。你让我好好上班,我偏不好好上班。有本事你们把我开除了呀!二蛋冲着老郝的背影大喊。 其时,厂长早已改叫总经理了,可二蛋叫惯了厂长,一直改不过嘴来。 二蛋还是不服,又接着写了半年多告状信,厂长不仅毫发未伤,反而升了,还兼了公司党委书记和什么董事长。二蛋更加愤愤不平,又开始琢磨新招数,琢磨来琢磨去,看来光写信不行,不当面和上级领导说说厂长的错误,自己的箱子事件就没个翻案的时候。 二蛋想好了就开始往北京跑。然而,跑了几趟北京连上级领导的大门也没进去,只好把上访的目标改为天安门广场。领导不是不见我吗?那我就当着毛主席的面儿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们上腻味添堵,看咱们谁先坐不住喽。二蛋愤愤地想。 初春的一天,二蛋一大早又蹭火车跑到北京,碰巧正赶上“两会”期间,那时的二蛋也弄不清“两会”怎么回事,下了火车懵里懵懂跑到天安门广场时,风夹着雨点儿就下来了。二蛋冻得直哆嗦,可又没带雨具,赶紧掏出随身带的一块白布(二蛋从厂里拿出来的包棉花的包皮布,上面印有黑色的厂名厂址)披在身上,还是冻得上牙直打下牙,二蛋就围着人民英雄纪念碑跑大圈儿。 风越来越大,把二蛋身上披着的白布吹起来,远远望去二蛋就像一个打着白旗的败兵。 正在这时突然跑过来俩人一下子把二蛋按到了地上。“咕咚”一声,二蛋俩膝盖骨磕得生疼,当时就吓晕了,紧接着憋了一早晨的一大泡尿水顺着大腿根儿全尿到了裤子里。直到二蛋被俩人提溜着塞进一辆面包车,裤腿角上还哩哩啦啦淌着尿水,好在是下雨天谁也没发现。 二蛋在北京整整关了一个礼拜,直到两会胜利闭幕以后,才被社区刘主任和区政府几个人接回来。 从此,二蛋这个上访户便在市里挂上了号,连市长都知道有个叫二蛋的上访户竟敢在天安门广场举着白旗鸣冤叫屈。 二蛋回家以后整个人都傻了,整整在家里糗了一个多月没敢出家门一步。 四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二蛋的箱子事件仍没个说法,二蛋也就疲沓了。 没承想,这几年小二蛋却光宗耀祖了,他的小摊儿一路顺风越摆越大,从最初的油盐酱醋瓜子儿糖豆,一步步发展成全市小有名气的早点铺子。再后来,趁着旧城区改造,小二蛋又像变戏法一样三鼓捣两鼓捣愣是把那间巴掌大的早点铺子开成了全市有名的的大饭店。 买卖越做越大,小二蛋也鸟枪换了炮。原先屁股底下那辆油脂麻花“突突”冒黑烟的小三马子换成了一辆锃光瓦亮的四轱辘小轿车;早年间从郊区娶来的菜农老婆也换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南方妹;尖尖的脑袋也戴上了这委员那代表的帽子,帽子底下还假模假式地戴上了一副金丝边儿的平光眼镜。显得文绉绉的很像大老板的模样。 作家看着更不顺眼了,可又没辙,只能在背地里穷叨叨,瞧那德行,小人乍富,怎么不捎带脚儿把他爹娘也一块儿换喽哇。 可人家小二蛋是个孝子,不仅没把爹娘一块儿换喽,还给老俩在高开区买了一套有山有水的二层小楼。二蛋却舍不得离开那些就了半辈子伴儿的老街坊,一直磨磨蹭蹭不愿搬家。直到小院拆迁又跟着那些老街坊搬回了新盖的回迁楼里。 说这话时,二蛋所在的纺织公司又开始改制,厂长站在主席台上作改制动员报告时说的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满天飞,结果三改两改就把个几千人的厂子改成自个儿的了。工人们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生活没了着落,便也学着二蛋的样子成群结队去北京上访,他们对外不叫上访而叫“徒步旅游”。市里得到消息后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派一位副市长一边好言好语劝回上访员工,一边把厂长双规了。 二蛋却因祸得福捞了个大便宜,原先他的关系一直不明不白挂在公司人力资源部,每月只发几百块钱的生活费。这次趁着市里分流安置员工,二蛋不仅办了正式退休手续,还补发了好几万块钱。这还不算事儿,最让二蛋高兴的是,最终厂长以渎职罪被关进了大牢。 五 厂长被关起来的那天,二蛋乐得在外面喝了整整一下午酒,还啃了俩羊蹄子。晚上回到家里一把把老婆子拽进被窝,搂着老婆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老两口儿笑笑哭哭一直磨叨到天大亮。 老两口儿在被窝里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说的最多的还是眼下。想想,咱这辈子也算不赖了,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最大的收获,儿子出息大发了,不仅挣了大钱还让老两口一下子抱上了一对儿双胞胎孙子。 小二蛋的原配老婆生的是个丫头。二蛋当时心里就别别扭扭的,背地里常和老伴儿念叨,你看看家那儿媳妇,白长了那么大个屁股了,连他妈个小子都生不出来。 后来小二蛋有钱以后吵吵着要换媳妇,二蛋当下就把小二蛋骂了个狗血喷头,又义正严词教育小二蛋,咱绝不能学陈世美,干那为富不仁的缺德事儿。 小二蛋知道他爹想抱孙子,就偷偷跟老娘吹风,说他要是换个没生过孩子的黄花大闺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生一胎。再生一胎一定给老俩生个大孙子。老婆子把小二蛋的话告诉二蛋,二蛋琢磨琢磨也觉着可行。后来小二蛋再提换媳妇的事儿,二蛋就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天,小二蛋把那个南方妹领回来请二蛋过目,二蛋只瞅了一眼,心就凉透了。想,完了,彻底完了,就这小身板儿,又干巴又瘦,像根儿柴火棍儿,指不定能不能生孩子呢,还想抱孙子,做梦吧。二蛋当下就死了抱孙子的心。 没想到,那个南方妹看着赖了吧唧像个病秧子,可生起孩子来却着实有两下子,娶回家还不到半年,就一家伙生出俩大胖小子。当下就把二蛋乐得直跺脚(本来想蹦高,结果没蹦起来,就改跺脚了),非要立马到医院去看孙子不可。老伴儿说哪有老公公跑医院看儿媳生孩子的呀。 放屁!我他妈看我孙子谁管得着哇,我又不是看儿媳妇!结果,老伴儿一把没拽住,老二蛋就跑医院去了。 你这个老没出息的,这会儿还有脸说孙子呢,没羞没臊。老伴儿在被窝里把老二蛋说的嘿嘿直乐。 六 日子不紧不慢稀里糊涂地过着,二蛋也显老了,满脑袋的头发全白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叫拉登的在美国鼓捣出个“911”来,一下子震惊了美国,也震惊了全世界。国内安保工作也随之不断改进和加强了,像二蛋这样在市里挂了号的老上访户,更被作为重点严加防范。市里压区里,区里找社区,一级压一级,逐级排查,层层负责。二蛋便成了社区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像国宝大熊猫一样被保护起来。 市里区里的大领导逢年过节总过来看看二蛋,嘘寒问暖的就像串亲戚那样,弄得二蛋备受感动,在街坊邻居面前也显着挺有面子的,出来进去腰板儿自然又挺直了。 社区刘主任往二蛋家跑的最勤,平时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过来转转,可二蛋却打心里腻味刘主任。每次刘主任来了说不了两句话就给他讲形势,什么稳定啊,大局呀,架子端的比刘区长还大呢,特别是那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更让二蛋难以接受。 因此,每次刘主任来家,二蛋就拉下脸子爱搭不理的。刘主任也不计较二蛋的态度,该来了还照样来。二蛋就更看不起刘主任了。 怎么这帮当官儿的全上赶着往自己家里跑哇?刚开始二蛋连想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着他们因箱子事件欠自己的,来是天经地义,就像儿子看老子。时间长了才渐渐明白过来,敢情那些当官儿的是怕自己去北京上访。想明白了,老二蛋就偷偷乐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有时候刘主任来了,老二蛋就故意吓唬他两句,说要去北京转转,刘主任听了虽然脸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脑瓜子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看着刘主任心里着急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的难受样儿,老二蛋心中暗自得意,心说瞧你那点儿胆儿,稍微吓唬吓唬就成这怂样了,赶明儿我真跑趟北京还不吓出你的尿儿来呀。老二蛋更看不上刘主任了。 有时候老二蛋还故意大张旗鼓地去火车站溜达一圈儿,在楼道里大呼小叫,做出一副出远门儿的样子。结果到了火车站,刘主任一帮人早在火车站检票口等着他去了,后面还有一路人马尾随其后。哈哈,围追堵截,国民党军阀对付红军的招数都用上了。看着刘主任火上房的猴急样儿,老二蛋脸上虽阴沉沉的,可心里别提多乐了。 其实,二蛋也就敢过过嘴瘾,自从那次在北京关了一个礼拜,二蛋早就吓破了胆儿,别说再去北京了,一想起北京来心里就哆嗦。 时间长了,二蛋又想去北京了,好像不去趟北京意思意思表示表示就对不起领导们特别是刘主任对自己的关心爱护。所以二蛋又搭儿子的小车跑了几趟北京。回来后还故意拿出从北京买回来的果脯分给大家,还专门给刘主任捎回来一盒北京烤鸭。刘主任便又急出一脑门子白毛汗,还挨了刘区长一顿批。 其实,刘主任不知道,二蛋这会儿再到了北京,到了天安门广场,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下了车,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看看广场上空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再望望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就上车回来了。 七 奥运那会儿,刘主任更是忙的像只无头苍蝇。区里明确要求刘主任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刘主任的手机待机时间短,又舍不得花钱换新的,就随身装着充电器,不管走到哪儿都先找插座给手机充上电,以防手机突然没电。刘主任还新添了个毛病,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听见手机一响就浑身哆嗦脑瓜顶上唰唰往下淌冷汗,他怕听见手机里说老二蛋又上北京了。 虽然刘主任从警卫室临时抽调了俩激灵的门卫,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看守着二蛋,但还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天天屁股后头追着俩门卫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硬来,要带着感情做二蛋的工作,说话要耐心客气,办事要认真负责。 刘主任绷紧了脸教育俩门卫,心里却在狠狠地骂着二蛋,这老不死的,一个人搅得多少人不得安宁啊。其实刘主任也就敢在心里骂骂,真见了二蛋还得硬装出一副低三下四的笑模样,大气儿不敢出一口。也不怨老二蛋总说他贱骨头。不过刘主任也是迫不得已,这个时候老二蛋要再跑趟北京,自己脑瓜顶上的乌纱帽可就戴不住了,虽说自己的乌纱帽值不了几个钱,可当初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来的。 那阵子,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老二蛋迈出小区大门儿一步,那俩门卫早就在后面跟上了。 二蛋平时有个习惯,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上街遛弯,等他穿过大半个城区,溜达到城东那间东升小饭馆儿里,也就九点多钟,这个时候刚过了早饭时间又不到中午的饭口,正是饭馆儿里最清静的时候。二蛋图的就是清静,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饭馆儿里,踏踏实实咂摸两口小酒,解解乏,歇歇脚,再溜溜达达往回走,回到家还不到中午,吸吸溜溜喝壶热茶,正好接着吃午饭。 可别小看了这顿晌不晌夜不夜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酒,对二蛋来说这是一天当中最大的享受,就像他年轻时每天晚饭前那顿热窝头就猪油一样必不可少。 这天早晨起来屁股后头冷不丁儿跟上了俩小特务,二蛋还真觉着别扭,心想,待会儿我要是一个人下馆子,那俩小特务怎么办?站门外头等着?要不和我一起吃?啊呸!一起吃谁掏钱呀?他们又不是我孙子,凭什么呀。一路上二蛋心里嘀嘀咕咕,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主意,在街上草草转了会儿就提前回家了。那俩小子也没敢靠前儿,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看着二蛋进了小区大门又进了单元门才在二蛋的视线里消失。 他妈的!二蛋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咚”一声把门关上了。缺了半晌午那顿小酒,二蛋整整难受了一天,浑身上下皱皱巴巴说不出的难受,直到晚上上床睡觉还没缓过那股别扭劲儿来。 不行,老子绝不能让那俩小兔崽子管着,连点儿人身自由都没啦,老子明天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谁也管不着。躺在床上二蛋翻了个身又开始琢磨明天那顿小酒。 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二蛋就爬起来了,出了单元门,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就迈开两条老腿踢踏踢踏一溜小跑着出了小区大门儿。 出了大门儿,二蛋心里一阵轻松,放慢了脚步想,今儿可算把那俩小特务给甩了。可心里话还没说完,那俩小子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还是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妈的,这俩小子这是在哪儿猫了一宿哇。二蛋直纳闷儿。 二蛋故意装作没看见那俩小子,一路上拐弯抹角忽快忽慢,专捡小胡同钻,直把那俩小子像遛狗一样溜够了,才拐进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回头望望,大踏步走进了东升小馆儿。 东升小馆儿的老板和二蛋父子俩都熟,小二蛋有时候心血来潮也到这上不了台面的小馆儿吃顿卤煮羊头、羊杂汤什么的换换口味儿。老板也是个见人下菜碟儿的主儿,老二蛋来了叫老哥,小二蛋来了叫老弟。 说起来二蛋是天天下馆子,可从来舍不得吃什么好东西,有时候一个暴腌儿鸡蛋,有时候半盘儿卤煮豆腐泡,顶天儿了咬咬牙要俩羊蹄子啃啃。老板从不和二蛋计较,每天二蛋过来都是笑脸相迎,还乐呵呵白饶头大蒜。 俩门卫掩身躲在门外往小饭铺儿里张望,只见二蛋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只手撩起衣襟,一只手伸进腰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只油光瓦亮的歪脖葫芦。胖子仔细一看,那只歪脖葫芦还歪带着一顶小红帽。二蛋两只手捧了葫芦揉搓了一会儿,才轻轻放在桌上,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细长的布袋儿,从布袋儿里抽出一双红木筷子,用手攥着捋捋,然后粗门大嗓地点了半盘儿羊杂碎。老板应声从后面走出来。 “蒜要紫皮儿的啊!”二蛋头也不抬地叮嘱老板。 老板开玩笑地说,忘不了啊,说着把一头大蒜墩在桌上,又笑眯眯地说,大瓣儿的,吃不完您老哥装着走,别客气。 呸!你个小兔崽子,你才装蒜呢。 二蛋一边和老板斗嘴儿一边乐呵呵剥蒜,然后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歪脖儿酒葫芦,慢悠悠地摘下小红帽,对准了鼻孔,耸起鼻子使劲儿闻闻,才搓起缺了两颗门牙的瘪嘴“吱——”抿了一小口酒,略一停顿才伸长了脖子咽到肚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吧唧吧唧嘴儿,才拿起桌上的筷子在盘子里扒拉扒拉,夹了一小块羊肺搁嘴里仔细嚼起来。 二蛋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向门外张望。那俩小子还算识相,正老老实实在门外头候着呢。二蛋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里。门外的胖子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来二蛋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这老爷子,闲杂儿还不少。 二蛋这儿第二口酒刚一仰脖儿喝到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的时候,那俩小子突然进来了,往二蛋对面儿一坐,也大声招呼老板点菜,大模大样的,比二蛋嗓门还高。这下二蛋沉不住气了,赶紧咽下嘴里含着的酒,拉下脸子说,你们这这是想干什么,点那么多菜,谁谁结……二蛋结结巴巴的“账”字还没说出口,其中那个胖子反应极快,赶紧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二、二大爷,我们没别的意思,这全是孝敬您老人家的。出门前我们刘主任交待了,只要出了大门就得把您老伺候好,渴了上水,饿了…… 闭嘴。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你们要点,点你们的,咱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少瞎掺和,要不我就走。二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要往起站。 胖子一听赶紧按下二蛋说,别介呀,我们真是给您老人家点的,您不用担心钱,我们刘主任说了,花多少钱他都管报。二蛋听了还有些半信半疑。心想,就那个刘主任笑面虎似的,还他都都管报?糊弄谁呢。 二大爷,您还不放心呀?看。那个一直没言语的瘦子从内兜里摸出几张大票儿冲二蛋晃晃说。二蛋抬眼一看说,那你先把账结喽去。 直到瘦子乖乖把账结了,二蛋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心想,今个儿那个假了吧唧的刘主任怎么这么大方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到这儿二蛋又郑重向俩小子宣布,你们俩给我听好喽,我跟那个姓刘的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掏钱?他掏钱我还不沾他呢。应该说这是公家掏钱,知道不?说完夹了一大筷子滑炒肉丝搁嘴里大嚼起来。俩小子赶紧说,知道,知道。 说着话,一盘盘热菜就陆续上了桌。俩小子在一边瞪大了四只眼睛看着二蛋又吃又喝。二蛋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就随口让了让他俩。这一让不要紧,一会儿工夫桌上几盘儿菜就见了底儿。最后那个胖子又问二蛋要什么主食,二蛋说不要。那俩小子便一人要了半斤焖饼就着盘子底儿里的汤汤水水吃了个一干二净,抹抹嘴头子才算吃饱了。 吃饱以后,俩小子又一人点上一支烟,有滋有味地抽起来。胖子一边抽还一边嘟囔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说着一伸手拿起二蛋的酒葫芦摇摇,二蛋赶紧一把抢回来说,不许动!这可是我的宝葫芦,跟了我三十年了,连我那俩孙子都不敢乱摸乱动。手碎! 真他妈少调失教,挺大的人了,狗屁不懂。二蛋又生气了,想说他们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就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那个瘦子别看话不多,倒满有眼力见儿,见状立刻喊老板上两盒好烟。二蛋的“不”字还没说出口,瘦子已经接过老板拿来的烟,抽出一支送到了二蛋嘴边,另一只手把打火机也按着了,二蛋只好点上。 自从箱子事件以后,二蛋把烟戒了就一直没再抽过。二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心里的气才稍稍小了,就说,你们这俩小猴崽子呀,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饿死鬼托生的?也不怕噎着。那俩小子听了二蛋的话直个劲儿嘿嘿傻乐。再说了,二蛋接着说,这饭钱呢,虽说是公家给我出,可你们俩也得省着点儿花不是,哪能像你们这样大吃大喝呀。 其实二蛋的本意是想说这顿饭是公家专门照顾我一个人儿的,根本没你俩的份儿,我让让你们是给你们脸呢,可你们倒好,吃的比我还气势,你们配吗。可这样的话一时又不好说出口。 那俩小子也不傻,听了二蛋的话,胖子赶紧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我们今后一定改,陪着您老人家细嚼慢咽。瘦子也紧跟着说,看您说的,大爷,我们俩这不全沾您的光托您的福嘛。坐下,坐下。二蛋听了俩小子的话还是气不顺。 妈的,今儿算便宜这俩小崽子了。回家的路上二蛋还在为吃饭的事儿愤愤不平,直到进了小区才想开了,管他呢,撑死一个少一个,反正又不花我一分钱。 九 没过几天,那俩小子就和二蛋混熟了,再也不偷偷摸摸在远处盯着二蛋了,真像警卫员一样整天跟在二蛋屁股后头打转转,帮着二蛋家干这干那的,连二蛋媳妇都直夸俩孩子懂事儿。其实他们是想把二蛋哄高兴了好跟着蹭吃蹭喝罢了。 那俩小子跟着二蛋跑惯了腿儿吃馋了嘴儿,恨不得二蛋天天顿顿上街下馆子。赶上个阴天下雨的,二蛋懒得出门,那俩小子还跑到家里撺掇二蛋上街转转。二蛋说下这么大雨,今儿就不出去了。那俩小子软磨硬泡赖着不走,胖子最了解二蛋的口味儿,说大爷,您还不知道吧,西河沿那边有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小胡同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儿,小饭馆儿里有位不起眼的大师傅,那位大师傅做的火燎羊腰,那叫一个香。行了,行了,全成不起眼了,干脆,那个小饭馆儿就叫不起眼饭馆儿算了。二蛋被胖子逗乐了。胖子举起大拇哥说,大爷您老高见,那个饭馆儿还真叫不起眼小饭馆儿。二蛋听了哈哈大笑。瘦子又紧补充说,就是,下雨怕什么呀,有我们俩护着您呢,下刀子也不怕。再不行,咱们打的呀。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唱一和,一会儿就把二蛋肚里的馋虫勾上来了。 出了单元门,俩小子一左一右,左边的搀着二蛋,右边的给二蛋打着伞,走在路上人们还真以为这老爷子带俩勤务员观赏雨景呢。 二蛋呢,这些日子算是彻底想开了,吃呗,反正是公家掏腰包,不吃白不吃,还得抓紧喽吃,要不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开完了奥运谁还让你白吃白喝呀。再说了,他们给老子受了这么多年冤枉气,我不吃他们吃谁去呀,他们欠着我呢,就像老子吃儿子应当应分。二蛋越想越理直气壮。 二蛋想是想,乐是乐,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话却没法和那俩小子说。也显着咱太没水平了不是,二蛋在那俩小子面前从来是以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出现的。常常教育他俩说,别看这会儿咱工人阶级一分不值了,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就差端着只破碗满街要饭吃了。毛主席活着那会儿他们敢吗?不敢。那会儿咱工人阶级可是领导一切的呀。那是,那是,特别是像大爷您这样的老工人阶级更是了不起。那俩小子更会说话,一会儿就把二蛋拍的晕晕乎乎上了天,比喝上两口小酒儿还舒坦百倍。 从此,二蛋见天见上街溜达,每天溜达够了就领着俩小子足吃海喝一顿——在那俩小子的劝说和影响下,二蛋原先那顿半晌午的饭前小酒,也改为正式午餐了,不仅喝酒吃热菜还要主食。那俩小子的早饭也省了,专等着中午这顿儿呢。 仨人不仅吃喝,还换着地方吃喝,多远的道儿也不怕,走不动,就打的。二蛋戒了二十多年的烟又抽上了,酒量也大大见长,从原先一顿半葫芦小酒改为现在一顿一葫芦还觉着欠点儿,一高兴再加瓶啤酒也白不怎么的。 十 二蛋领着俩小子天天下馆子,吃足了喝美了,却给刘主任出了不小的难题。 区里确实下拨了奥运维稳专项经费,二蛋外出的所有花销都可以从这项经费中列支。可二蛋他们下的那些小馆子没一家有正式发票的。为此,刘主任只好到区里去请示,去了两趟才见着维稳办管财务的小马姑娘。小马姑娘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照着小镜子拔眉毛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没有正式发票,也凑合吧,但你要严格控制,可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大吃大喝,更不能纵容呦。懂吗?刘主任赶紧说我懂,我懂,勤俭节约嘛。 你这话说了不跟没说差不多吗,我控制我凭什么控制呀。刘主任偷偷瞪了小马姑娘一眼又想。 刘主任第一次拿着二蛋吃喝的一摞子收据到区维稳办签字报销时,就挨了罗副主任一顿尅。罗副主任苦着一张长长的大驴脸,用笔头子点着一摞子收据埋怨道,老刘哇,老刘,不是我又批评你,你这主任当的不称职呀,控制不力,指挥无方。刘主任刚想辩解两句,罗副主任话锋一转又说,这次就先这样吧,下不为例,啊?老刘本来已经张开的嘴又赶紧闭上。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报了,可下次呢?从区里回来以后,刘主任就犯了难,连中午饭也没吃几口。你说这事儿闹的,区里说是给报销可又不说报多少。到底一顿饭花多少钱才算是严格控制,指挥有方呢。刘主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决定亲自找二蛋谈谈。走到半道儿,刘主任又犯怵了。那个倔老头子实在不好说话,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再谈崩了就麻烦了。想到这儿刘主任拐进了小花园,坐在石凳上连着抽了两根儿烟,最后决定还是先给小二蛋打个电话,让他帮着说说他爹,儿子跟老子说话毕竟方便些。 电话很快接通了,小二蛋说,你好呀,刘兄,有什么最新指示请讲,我这会儿正忙着呢。刘主任明明从电话里听见小二蛋那边儿传过来的哗哗洗牌声,还是自动麻将桌那种节奏分明的洗牌声,就故意问,忙什么呢,正在开重要会议吧?小二蛋听了嘿嘿一乐说,还是主任站得高看得远。刘主任赶快言归正传说了他爹上街吃喝报销的事儿,又说区里卡的挺紧,让小二蛋帮着……刘主任吭吭哧哧还没说完,小二蛋就打断他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最后又礼节性地说,咱哥儿俩可有日子没在一块儿了,哪天有空儿待会儿啊。说完便放了电话。 刘主任这边举着手机想,这小子,这不跟没说一样嘛,我就放心吧,我能放得了心吗?刘主任更愁了。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小二蛋派司机给刘主任送过来一万块钱。司机说,我们老总说了,以后他家老爷子下饭馆儿花多少钱他全兜着。块儿八毛的,你也甭再跑区里报销了,省得受那帮小官僚的窝囊气。对了,我们老总还让我告诉你,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家老爷子知道喽。 刘主任双手捧着沉甸甸还没开封的一万块钱,激动得浑身上下直打晃,站都站不稳当了。心想,到底是老街坊呀,还真给我面子。想到这儿就想先向司机说几句感谢话,可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小二蛋的电话就追过来了。刘老兄啊,钱我是交给你了,你就看着花吧。但有一样儿,这件事儿要是让我们家老爷子知道喽,我可饶不了你。谢谢谢谢,你放心,你就是不嘱咐我,我也不敢给你家老爷子露半个字儿呀。谁不知你爹那是个出了名的老财迷呀。知道就好,就怕你不知道。小二蛋说完,在电话那边笑了,刘主任这边也跟着哈哈笑了。 说这话时,奥运会已经接近尾声,不少小国家的运动员早已提前打道回府了。 十一 到了这会儿二蛋也知道留给自己白吃白喝的时间不多了,奥运一开完,这种便宜就没地儿找去了。 那几天二蛋带着俩小子天天甩圆了腮帮子玩命吃玩命喝。吃完喝完晃晃悠悠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瞎琢磨,奥运会怎么才开这么几天呀,我这儿还没吃够呢,再开它半年六个月的多好哇。 二蛋想归想盼归盼,日子还是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着,眨眼工夫就到了奥运闭幕那天。 中午,二蛋领着俩小子换了个大点儿的饭馆儿,仨人卯足了劲儿又是一顿大吃大喝,二蛋喝了满满一葫芦酒还不过瘾,又加了两瓶啤酒。那俩小子一人喝了两瓶小二。最后一算账花了快一百块钱了,二蛋不甘心又带头一人要了一盒好烟。反正是最后一顿了,再不狠劲儿吃以后就吃不上了。 二蛋回到家里足足睡了一下午,傍黑儿醒来,心里还是觉着空落落的缺点儿什么,想来想去还缺一顿儿最后的晚餐,就决定晚上再来它一顿儿,也算是庆祝奥运会胜利闭幕吧。二蛋想着就趿拉上鞋往外溜达,刚一出门就碰见俩门卫来找他,一问,原来仨人想一块儿去了。 吃饱喝足以后,二蛋一路腆着肚子打着饱嗝晃晃悠悠回到小区。正是凉风习习不冷不热的金秋时节,二蛋活动活动胳膊腿,一屁股仰在楼下的躺椅上,一边抹着油乎乎的嘴巴子,一边喝着茉莉花茶,还一边嘟嘟囔囔,你看看这一大天折腾的,本打算一个人儿清清静静溜达溜达散散心,可见天后边有俩小特务跟着,唉!连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了,搁谁谁受得了哇。看似二蛋是在发牢骚,实际上得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故意向街坊邻居们谝摆呢。 是呀。可不。邻居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一会儿全都起身回家看奥运闭幕式去了。 二蛋见人都走了,再说也没听众了,也嘟嘟囔囔,好哇,看奥运好哇,咱也回家看看去。说着话就往起站。大伙只听“咕咚”一声,忙回头看时,二蛋早已四仰八叉摔到地上不动弹了。赶紧打120叫救护车。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二蛋终于保住了一条老命,但左半拉身子却栓住了,站也站不起来了。只好坐上了小二蛋给他买的轮椅。 老二蛋拴住以后,面相也发生了变化,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一下子全舒展开了,平平展展的,眉眼间总像汪着一抹微笑。赶上天儿好的时候,老伴儿就把他推出来在小区里转转。 十二 老二蛋坐上轮椅以后,刘主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下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轻松了,整天像浮在水里,轻飘飘的。刘主任不仅人轻松了,而且还喜事连连。 在全市奥运安保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上,刘主任荣获了全市奥运维稳工作先进个人,他所管辖的小区也荣获了全市奥运维稳工作先进社区。在不到两个小时的表彰大会上,刘主任两次披红戴花,两次登上主席台领奖,两次与市领导亲切握手寒暄,最后还代表全区在大会上作了典型发言。电视台的记者还现场采访了刘主任,有生以来刘主任第一次在新闻联播里有了影出了声,一下子成了市里的名人。 其实,刘主任心里还藏着一件更大的大喜事谁也没告诉。 奥运开幕前俩月,区里召开奥运维稳工作动员大会,会议一结束刘区长就把刘主任拉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严了门,像老朋友一样真情地拍着刘主任的肩膀说,你就放心吧,老兄,只要咱哥儿俩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在奥运期间把老二蛋看住喽,圆满地完成好上级领导交办的奥运维稳工作,你动动的事儿还不好说吗? 奥运表彰大会开完后,刘主任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热血沸腾,无时无刻不盼着刘区长的好消息早日到来。每天早晨刘主任坐到办公桌前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幻想着刘区长笑呵呵推门进来了,拍着自己的肩膀头子神秘地说,刘老兄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幻想结束后,刘主任才想起来擦桌子扫地沏茶倒水。 十四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俩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别说好消息,刘主任连刘区长的影儿也没再见过。 以前可不是这样,刘区长有事儿没事儿总是越过街道办事处,一个人到自己的小区转转,这儿看看那瞧瞧,像老朋友那样亲密无间。特别是奥运那会儿,刘区长来的更勤了,三天两头就跑过来亲切地关心关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最后刘区长总是捋捋袖口,挥舞着右手大声说,我们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完成上级领导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刘主任顿时被刘区长挥舞的雄赳赳气昂昂,两脚一并,“啪”地来个立正大声说,请首长放心!然后两人会心一笑。 刘区长和刘主任都是当兵的出身,在很多方面很有共同语言。 眨眼一年过去了,终于没再见过刘区长,刘主任原本一颗热切企盼的心也就慢慢重归平淡了。再想起当初那些事儿,刘主任就“唉”地长叹一声,叹完气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十五 二蛋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虽然还不能走路,话也说不利索,可上肢功能却恢复较快,眉眼间那抹微笑就像是永远固定在了脸上,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原先那辆手摇轮椅换成了电动轮椅,二蛋坐在轮椅上,一按电钮轮椅便刺溜刺溜满小区乱窜,急得老伴儿在后面追着大喊大叫。 更多的时候,二蛋把轮椅停在路边的小花园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带着满脸微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呆就是大半天儿。 刘主任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二蛋了。一天,路过小花园,刘主任远远看见二蛋一个人在那儿坐着,走近一看,二蛋竟冲着自己笑呢,仔细看看,还是那种真诚的发自肺腑的微笑,心里一时便有些感慨,感慨之余就想和二蛋说点儿什么,可张了几次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也冲二蛋咧嘴笑笑,就急匆匆离开了。 二蛋不高兴了,心想,这个刘主任怎么还是那么虚情假意的,这会儿我又上不了北京,你还冲我笑什么笑。想完,紧紧闭上双眼,撩起衣襟从怀里掏出酒葫芦抿了一口,又从兜里摸出一粒花生豆搁嘴里细嚼慢咽起来,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作者简介:古口:原名张固,河北作家协会会员。联系电话:13903120062 邮箱:zhanggu6212@sina.com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Keine Kommentare:

Kommentar veröffentlichen